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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少数派仅对标题和排版略作修改。
你可以先回忆一下,在你目前的人生阶段里,让你有明显成长的三件事是什么?
不用现在立刻给我答案,我也准备了我的答案在文章最后,等你看完文章我们可以一起对一下。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猜想,你的成长时刻一定存在着「他者」,这个「他者」也许是对你来说重要的人,也许只是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或者是某个概念或某种信念。但是他们的共同点是:具备否定性。
很多人都说,当有人否定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想办法回击,因为我们需要「正能量」。但是,如果在一个团体里,大家全部都是相互夸赞,充满正能量,那么它很可能落入了充满虚假肯定性的陷阱里。
我们总会忘记回看之前收藏的文章和视频。
在《囤积癖:为何我们收藏很多,却毫无进步》1 里说,微信里的文章收藏、读书软件里的划线笔记、豆瓣里的待读清单,我们总是会囤积一些自己无法消化的内容,然后产生了一种“我已经看过的”错觉。
「知晓」并不等于「知道」,我们收藏的未消化的信息越多,内心的压力也就越大,而去主动学习和消化的动力就越小,直到曾费心收藏的内容被遗忘掉。而不断地切换和遗忘,造成了时间的徒然浪费。这还是文字,更遑论视频。
在视频平台上,我们都无法对其中有价值的内容进行复制和粘贴,对于视频内容的消化和吸收的门槛更高了。但是,我们点赞收藏的行为门槛却更低。我们能做的只有点赞和收藏,双击就能点赞,产品设计让行为门槛极低,其初衷并非是帮助你更好地学习,而是让你贡献数据。
因此在算法推荐下,我的点赞、停留时长、收藏等下意识行为,成为了数据养分。这样一来,我们会看到更多自己能够快速接受和喜欢的内容,自然地过滤掉与自身想法相悖的内容。所以我们收集的内容大多都是同质化的信息,这些信息的同质化让个人的信息系统变得臃肿和杂乱。
这种臃肿和杂乱,最后会演变成「梗死」。
局部组织由于血管阻塞、血流停止导致缺氧而发生的坏死,称为梗死。梗死的问题不是遭遇了病毒,而是积累了过多同质化的东西。就像一个人不断地吃下身体喜欢的食物,逐渐变得肥胖,行动缓慢,呼吸困难,血脂升高,然后肥胖成为了脑梗、心梗等疾病的重要影响因素。这种毫无节制地吃下自己喜爱的食物,也是一种同质化。
这种同质化,映射到社交媒体的活动上,就是我们遇到的都是过量的肯定信和点赞。于是自我会产生一种幻觉:我一直都是对的。然后成为一个自恋者。
一个不允许被挑战的人,是很可怕的。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只能活在过量的肯定性中,并在其中迷失。心中滋生出更多的妄念,成为一个极度自恋的人。
自恋的主题只是在自己的影子里领悟这个世界,由此导致灾难性后果:他者消失了。自我与他者的界限渐渐模糊。自我扩散开来,漫无边界。
人的自我意识的稳定,源于对外界的关联,有相对稳定的社会关系。而一个「目中无人」的人因为失去他者的关联,没有他者的反馈,就容易催生恐惧、羞愧、负罪、空虚等负面情绪。
虽说在面对外界的质疑和否定时,我们要尝试坚持自我,有自己的标准。但是自我肯定的极端就是自恋。自恋,就意味着「他者的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存在。
也是为啥喜欢被吹捧的老板的公司前路艰辛。只亲近阿谀奉承的大臣的皇帝守不住江山。我之前有个朋友就向我吐槽过他的领导。在开会的时候,如果数据增长不错,就会大说特说;如果这周数据不太好,就会一笔带过。即使大家看到了一些弊端,也不敢言说。那领导没听到,也不会去问。团队内的虚假繁荣也意味着已经暴露出的问题没有人去管,直到暴露出更大的问题。
当一个组织失去来自外部的否定性时,就失去了免疫和成长的机会。
我最近也陷入到了对肯定性有无限需求的妄念当中。因为我做视频的接连受挫,我开始自我怀疑。但是,我没有把这种否定性当成成长的机会,反而屏蔽它,去追求更多的同质化的正向反馈。但我的焦虑感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比之前更大。然后我进一步地追问自己,我为什么会焦虑,为什么会着急?
思考到最深处,我发现还是来自于想要变现和挣钱,而变现的前提是我得有影响力和关注度。即使我明白再多的理性道理,仍然不能免俗地被金钱牵扯。因为我身处在这个巨大的商业、资本、数字化等现代因素组成的巨型监狱里。
边沁在 1791 年提出了「圆形监狱」的概念:监狱呈一个圆柱体,圆柱的中心是眺望塔,里面坐着监督者。眺望塔的周围环绕着一间间牢房,每间牢房里关着一个疯子或病人、一个罪犯、一个供人、一个学生。因为牢房的窗户能透光,所以监督者只要身处眺望塔,就能观察所有方向的牢房的情况。
如果说边沁所说的圆形监狱里,还存在着真实的监视目光。那么在现代的数字化社会里,我们身处的是全方位无死角的隐形监控。我们感受不到目光,它只是由同质化信息构成的、透明的数字化全景监狱。在这样的监狱里,我们并没有感到「束缚」,也因此产生了一种具备欺骗性的自由感。
所谓的多元化,只不过是在资本主义的框架下鼓励的多元化,让你做自己,追求自由的广告宣传,也更多只是让你去购买你想拥有的商品,前往心中的理想景点去消费旅游,拥有“大家”都羡慕的生活方式。
数字化监狱确实不会限制人们的自由,它只会将人们甘愿暴露的行为数据尽可能地利用。
自由本身,也成为被榨取的对象。人们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供人剥削,还幻想着是在自我实现。使生产效率最大化的不是对自由的压制,而是对自由的充分利用。这是新自由主义最为奸险的基本逻辑。
我在现实里见过为了提升效率,不断榨干自己,直至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人。也许他们的内心确实找到了价值,也身处在身份认同的群体中,但他们确实逾越了自我健康的边界。
以前,人们受到压迫,还有可以对抗的外部敌人。但是在「人仅属于自身」的社交命令下,现在外部的敌人没有了,大家都是消费和商业的拥趸。
「商业是公平的!只要努力,就能实现阶层的跃迁!」
我们貌似只能向内要求自己,我们应该自律,应该提升效率,应该珍惜时间。但是大家都能够做到,为什么自己不能够?自我否定感滋生了,压迫和奴役自己的源头在人们内心。自己既是施虐者,也是受害者。
功绩社会下,大家崇尚在商业上的成功,赚到足够多的钱,才是最终的目标。自己当前的所作所为,在一点点侵蚀未来自己的健康边界。这种自我剥削的目的是效率最大化,倘若有一道时空之门,通往未来的自己,你可能会看到未来的自己拖着疲惫、病态的身躯向你投来怨毒的目光。
过量肯定性的极端终局是什么?就是我们变成了全球网络中的通道,一个信息的复制器,在过量的点赞和肯定性的系统暴力下,我们心甘情愿地放下了批判的思考,放弃了内心世界,面对数字化网络的奴役,我们任由其穿透自身。
那我们自身的作用是什么呢?我们变成了执行程序的「电脑」而不是「人」。人有免疫系统,对于外来的病毒会自发生成免疫反应。但是电脑只会接受命令,然后持续执行,直到命令结束,或者耗尽电力、机身被毁灭。
那我们该如何抵抗这种系统暴力?我其实无法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从个人的角度提供一些参考建议。
其实我们都本能地需要更多人的点赞和认可,以此激励自己。因为害怕痛苦。但悖论的是,我们的经验形成,都源于遭遇痛苦。重大的变故可能是一个人幡然醒悟的重要契机。也就是说,与自己不同的「他者」,来自外来的否定,让我们形成深刻的经验。
我最近又开始去读一些相对难啃的书籍,因为前不久看到了这句话。
我们应永远铭记一点:越是难啃、越是不容易读的资料,往往越有价值。
互联网怪盗团认为,学习不是演给别人看的,学习的过程是痛苦的,学习付出的努力和获得不一定成正比。如果希望通过知识付费平台精心浅薄化的课程,或者自媒体的“年度演讲”,去轻松愉快地吸收知识。这是不可能的2。
学习就是自我改造的过程,需要与陌生的知识碰撞,需要破除已有的成见,甚至否定和颠覆过往的经验。
我这里并非去否认知识付费的价值,只是我们不能把它作为获取知识信息的主要途径。他们把精心做好的,能让零基础的外行人也能看明白的做法,叫做「知识服务」。一旦我们习惯了这样的服务,就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更大的精力去啃难啃的书。因为觉得这样“不值得”,投入产出比不高,然后逐渐失去学习的耐心。也只有去阅读相对难啃的书,才能在学习的「拉伸区」让自己成长。所以,我会更倾向于把这些「知识服务」当成阅读更多书籍的阶梯,而非让我止步于此的学习终点。
过量肯定性会让我们不断地压榨自己,因为太焦虑,所以会强迫自己提升效率,身处在无间隙的忙碌里。其实,我们不用把效率作为人生的优先级。
我一直很羡慕能多线程做事的人,但是翻看《倦怠社会》后,我发现原来多线程做事(Mutitasking)这种注意力结构并不代表文明的进步,它甚至代表了一种倒退。
比如在远古时期,动物在野外捕猎时,就需要多线程做事,一边吃肉,一边注意周围的环境是否有敌人入侵,还要顾及自己的伴侣和孩子不受到攻击。
动物不能专注,随时会被打断,但是这种宽广但肤浅的注意力结构根本不利于深度创作。
人类在文化领域的成就,包括哲学思想,都归功于人类深刻、专一的注意力。
而随着功绩社会的兴起,这种深度注意力却日益边缘化。
《倦怠社会》里还说了一个概念叫「深度无聊」,说是精神放松的终极状态。就如同白日梦,让自己处在一种默认模式网络的状态里,这时候,我们不讲求效率,而是聚精会神地放松,在对自己有益的消极状态里沉思,进入从容、悠长的自在状态。
我在进行主题写作的时候,经常会给自己建立一个有利于放松、发散的环境。比如散步、洗澡、临睡前,让自己的思维与潜意识相连,进行概念的远程连接。
简单来说,就是不要满负荷运转,给自己多一些空白的无意义时间,让有意义的想法在这里慢慢滋生。
可以说,「深入无聊」就是为了更好地「深度思考」。给自己的思考留白,是为了对肯定性的放逐,对自恋感的清空。
比思考更重要的是感受力。
我最近越发觉得,感性、情绪、身体的重要性。如今见到网上很多人轻则 emo,重则抑郁,甚至有自杀倾向,其实这并非个体的问题,更多还是与大环境有关。
从规训社会转移到功绩社会后,人们的宗教信仰、家族关系、乡土文化被资本市场消弭,打拼的个体趋向原子化。理性压抑感性,身体则成为了商业的工具。
其实理性思维大多时候都在帮助我们生活、决策和工作,但是当思维开始过度影响到我们的情绪甚至健康时,我们就要抽出身来,去审视思维,因为我们做事的动力并不来自理性,而是情绪。
提升身体和情绪的感受力,也是为了增强与「他者」的连接。
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一张好看的照片时,先别着急去点赞和评论,而是用心去看图片中的细节,感受作者拍摄时的情绪和心情。
下楼扔垃圾时,也不要着急奔向垃圾桶,而是用心感受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周围的脚步声,树上的鸟叫与夏日的蝉鸣。你还可以驻足,看沿路的树叶,去观察它的纹理和摆动的姿态。
和人交谈时,成为别人的「他者」,让对方开口说话,全神贯注地倾听,不插一言。感受并接纳对方的情绪。
快乐需要分享,愤怒也需要出口。正视自身情绪,就是正视自身健康。
陈丹青在《角落的夜晚》里说3:
进入现代以后,一个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每个人的命会显得非常短,他很快就过完了一生……讲到底,碎片化时代让我们的时间感改变了。
前几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篇讲创业、增长心得的文章,在其中看到很多熟悉又陌生的概念和观点,感觉恍若隔世。
我也发现我对时间的感知正在不确定性的社会切割成一个个碎片,但问题不仅在于信息的碎片化,而在于我们所收集的碎片内容都趋同,生命中没有他者的存在,大家的喜好、观点、想法、经历全都同质化,从而形成时间感的缩短。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些碎片化信息变化很快,在我们还没有适应它的时候,它已经不再是大家的关注了。
但是,我还清晰地记得 2015 年,每次画素描时的专注和平静;还记得 2016 年,我看《失控》《人类简史》时,大开脑洞后的兴奋感。
对了,还有 2018 年,我匆忙地开车从雅安去成都的线下分享会上,见到了我的前任老板,我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我想来北京,我想进你们公司。这件事,感觉发生在昨天。
也是这些关键的时刻,让我感受到了「他者」,成为了我人生重要且珍贵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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