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大波哥在曾公故居寄来的书,读后感安排,与大家共勉。
毛主席曾经说过,“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这里的曾文正就是曾国藩,他死后清朝给的谥号是“文正”,故称为曾文正。我们今天一起来看看毛主席最佩服的人遇到挫折时是怎么应对的。
曾国藩曾在家书中历数平生遇到的四个“大堑”:
余生平吃数大堑,而癸丑六月不与焉。第一次壬辰年发佾生,学台悬牌,责其文理之浅。第二庚戌年上日讲疏内,画一图甚陋,九卿中无人不冷笑而薄之。第三甲寅年岳州、靖港败后栖于高峰寺,为通省官绅所鄙夷。第四乙卯年九江败后赧颜走入江西,又参抚臬。丙辰被困南昌,官绅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堑,无地自容。故虽忝窃大名而不敢自诩为有本领,不敢自以为是。俯畏人言,仰畏天命,皆从磨练后得来。
前两次是被人嘲笑,这个还好,被笑就被笑一下嘛,脸皮要厚,只要你自己不觉得被动,那被动的就是别人。所以我们单单来看后两次,编练湘军后所遇到的真正的波折,即“靖港之败”与“江西之困”。
咸丰四年(1854年),曾国藩奉旨从衡州率军出发,阻击攻入湖南的太平天国西征军。当时湘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塔齐布率领去攻打湘潭,一路由曾国藩亲自率领攻打靖港。结果曾国藩这一路在靖港中了太平军埋伏,湘军大败。在衡州练兵多日,一出战就大败,曾国藩悲愤交加,座船撤退到铜官(铜官镇,现在已撤销,属于长沙市望城区)这个地方他一时想不开跳到江里去了 —— 幸好当时船上有个叫章寿麟的幕僚也跟着跳下去把他救起来了,不然可能整个中国近代史都要改写。
可以理解曾国藩要跳江,他当时是万念俱灰。因为他本来是驻扎在长沙练兵,但是曾国藩一直在京城当京官,没有做地方官的经验,做事情只看目标不顾情面,“治乱世须用重典”,还经常不讲规矩越俎代庖,不仅得了一个“曾剃头”的绰号,还几乎得罪了整个湖南官场,湘勇和朝廷正规军绿营又发生了严重冲突,最后被迫到衡州(今衡阳)练兵。本以为这次可以一雪前耻,结果却是大败亏输,在《讨粤匪檄》中的大话将成为笑柄,又要遭受湖南官绅的白眼和嘲笑,怎能不万念俱灰!
如果说湘军刚出征时斗志昂扬路过长沙,官场还给点面子,毕竟打仗还要靠湘军出力。靖港大败后长沙官场就不用给面子了,巡抚骆秉章可能还好点,早已结下梁子的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提督鲍起豹这些人无不阴阳怪气幸灾乐祸。
只有左宗棠比较好,专门缒城出去看望曾国藩,确认他不想死了就把他骂了一顿。曾国藩不想死了的原因很简单,章寿麟怕他又自杀,就忽悠说湘潭大捷,暂时稳住了曾国藩。结果晚上真的传来的湘潭大捷的军报。既然打了胜仗就没事啦,胜利的光环可以掩盖一切。
左宗棠多年后在《<铜官感旧图>序》中是这样回忆的:
战事失利。公麾从者他往,投湘自溺。随行标兵三人,公叱其去。章君瞰公在舟时书遗嘱寄其家,已知公决以身徇也,匿舟后跃出援公起。公曾戒章君勿随行,至是诘其何自来;答以适闻湘潭大捷,故轻舸走报耳。公徐诘战况,章君权词以告。公意稍释,回舟南湖港。其夜得军报,水陆均大捷,歼悍贼甚多,毁余之败船断桨,蔽流而下。湘人始信贼不足畏,而气一振。
其晨,余缒城出,省公舟中,则气息仅属,所著单襦沾染泥沙,痕迹犹在。责公事尚可为,速死非义。公闭目不语,但索纸书所存炮械、火药、丸弹、军械之数,属余代为点检而已。
接着高傲的左宗棠又对如果曾国藩当时死了就会改变中国近代史的观点进行了批判:
公不死于铜官,幸也;即死于铜官,尔谓荡平东南,诛巢馘让,遂无望于继起者乎?殆不然矣!事有成败,命有修短,气运所由废兴也,岂由人力哉?
章寿麟在官场混得不好,曾国藩是两江总督时,章是两江总督治下的一个县令,也没有得到特殊照顾。后来章告老归乡,路过湘江铜官,想起往事感慨万千,画了《铜官感旧图》,引发了湘军集团、近代大佬们的集体回忆与感慨,也算留下一段史话。
在百度地图上找湖南境内的高峰寺,找出来的都不是当年曾国藩败后栖身的那个,按地理推断应该是长沙城南的妙高峰上的寺庙。
幸好曾国藩没死成,接下来湘军就大显神威了,一路势如破竹攻入湖北,收复两湖重镇武昌,趁势沿长江东下,所向披靡,打到江西境内。
江西之困
风水轮流转,现在该轮着太平军厉害了。
咸丰四年(1854年)十二月,湘军水师派出几乎全部快船追击太平军船只,进入潘阳湖后出口(湖口)被太平军堵截,出不来了。
于是湘军最强的水师就此被分为内湖、外江两部分,内外不能相顾。太平军发起反击,湘军外江的水师全军覆没,连曾国藩的座船都被俘获,曾国藩急得又一次跳江,所幸又被人救起了。陆军也因为长期打不下九江,统领塔齐布长期焦虑吐血而亡。
咸丰五年(1855年),太平军又一次攻克武昌,朝野震动。尔后,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军进入江西,江西大部分州县都被太平军占领,曾国藩坐困江西。
军事上的胜利可以掩盖一切,现在军事上处理不利地位,所有的矛盾又都暴露出来了。
来了一支军队,领头的不受巡抚节制,经常越俎代庖,天天催着要钱要粮,关键是军事上还没有进展,江西巡抚陈启迈不乐意了。在曾国藩看来,湘军到江西打仗,也是为了光复江西,江西地方官理应积极支持,但是以陈启迈为首的地方官事事掣肘,长期拖欠粮饷,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 本质上还是对资源的争夺。
矛盾总爆发的结果就是《奏参江西巡抚陈启迈折》。最终陈启迈被革职,按察使恽光宸连带一起倒霉 —— 这下好了,完全得罪江西官场了。于是又像长沙一样,地方官场恨死了曾国藩。
咸丰七年(1857年)二月,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死了,按当时的制度,要放下一切回家守制27个月。于是曾国藩就放下一切,写了个奏折还没等咸丰帝批准就跑路回老家了。这不是撂挑子么,这下子官场沸腾了,纷纷指责曾国藩的不是,尤其以左宗棠骂得厉害。
曾国藩心里也委屈呀,自己辛辛苦苦带兵打仗,一直都以兵部侍郎虚职挂着,没有督抚大权,地方官根本不听话,经常像叫花子一样要钱,好不容易跟当地乡绅走得近点,结果乡绅就被地方官打击报复,十分恼火。
可以从他给曾国荃的信里面窥视一二:
余前在江西,所以郁郁不得意者:第一不能干预民事,有剥民之权,无泽民之位,满腹诚心无处施展;第二不能接见官员,……第三不能联络绅士,凡绅士与我营款惬,则或因吃醋而获咎……
所以他故意撂挑子跟咸丰帝讨要实权,结果被动了,几经交互后咸丰帝真的让曾国藩回家守制去了。
大悔大悟
不是,怎么咸丰帝没有三顾茅庐?怎么不按剧本发展呢?曾国藩更郁闷了,估计当时他每天都萎靡不振,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靖港的惨败、江西的受困、同僚的排挤、咸丰的防范,一口气憋咽不下去。但还能怎么办呢,那就在家读书吧。
曾国藩又读完一遍《左传》、《史记》、《资治通鉴》等书籍心中郁结仍然不得其解,也没有缓解失眠的情况。于是好友欧阳兆熊推荐黄耀湘(字镜初)为曾国藩看病,在黄耀湘的点拨下,曾国藩开始读《道德经》、《南华经》,慢慢地顿悟了,发现了以“不争”为争的道理。
曾国藩过去是效法申韩,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每与人争执看起来是赢了,但是无形中却把人给得罪了,只是人家当场不敢发作,待到曾国藩倒霉时就会来踩一脚。商鞅就是法家最终作法自毙的代表。曾国藩明白了,更好的做事方法应该是放低姿态、以退为进,用圆融的手段来办成事情。
欧阳兆熊在《水窗春呓》(作者注:网上很多文章误作小窗春呓,应该是引用了唐浩明著作《曾国藩》的笔误)里面有一节叫做《一生三变》,专门提到曾国藩由申韩法家转到黄老道家之学的过程:
……文正亦内疚于心,得不寐之疾。予荐曹镜初诊之,言其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盖欲以黄老讽之也。
九年后,曾国藩给曾国荃的信里自己也说:
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曲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
心结已解。很快,曾国藩将以全新的面貌复出。
下面就是曾国藩复出后送给经常骂他的不可一世的左宗棠的著名对联: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
【参考资料】
《铜官感旧图题咏册》
《唐浩明点评曾国藩系列》,唐浩明
《水窗春呓》,欧阳兆熊、金安清